第九十六章 韫娘西嫁-《风烟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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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贺鲁领着残部还在营外盘桓,府兵才刚来说风灵不见,打他快些离去。贺鲁方半转了身要离去,后头突然高亮清越的一声喊,直呼他名讳。

    他大笑着转过脸,却登时刹住了口。只见风灵将一张大弓拉至六七分满,羽箭已在弦上,直指向他。

    见他回头,风灵咬紧牙,一撒手,羽箭“嗖”地直奔他而去,空空的弓弦“嗡嗡”作响。

    风灵弦上的技艺不精,且欠了些气力,箭镞未到贺鲁跟前便落了地,她还要搭上第二支,却被追来的拂耽延架住了臂膀,附身道:“你又何必同他置气,总还有见的时候,下回见着,我替你补上这一箭便是。”

    贺鲁低头瞧了瞧落地的羽箭,又纵声笑了起来,一手拢在嘴边,冲风灵囔道:“下回见着,定要带你同走!”说的是突厥话,拂耽延听不明白,却见风灵怒喝了一声“滚”,手里的大弓随即扔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延都尉!”他转向拂耽延,拿着怪腔怪调的河洛官话囔道:“既纵我归去,他日必有我贺鲁讨还今日之耻的时候,咱们后会有期!”

    说着长笑着扬鞭离去,瞬时消失在滚滚烟尘中,便如来时一般。

    且说贺鲁行至风灵跃下的土崖下,顿足流连了一回,暮光斜照下来,不知投在了什么物件上,微微光。

    他下马去捡拾,扒开浅浅的土层,竟是那支他曾托索庭带入城中赠予风灵的鹿形金簪。贺鲁对着斜阳将那金簪子仔细瞧了一回,摩挲了几下,揣入怀中。

    “叶护,那唐家子有甚好处,也值得叶护冒大险去掳,必得不依不饶至今。”贺鲁身边的裨将终是忍不住抱怨。

    “有甚好处?”贺鲁翻身上马,粗声笑道:“那丫头性烈,说不上来的骄贵,绝非寻常商户所有,正合了我的脾性,就似咱们草原上最难驯的马,越是难驯服越是少见的宝驹。”他扬起一鞭,迎着西边的烈焰似的暮云,一气儿奔腾而去。

    次日拂晓,播仙镇外的营帐果真都揭了去,风灵领着商队,一路跟着府兵,直至将近敦煌城关方才分道扬镳。

    佛奴虽早已得了捷报,却望不见风灵与拂耽延归来,到底不能安心,在城门前候等望盼了两日,这日终是教他候着了,喜得他心底念佛不断。

    回至安平坊家中,部曲们各去歇息,金婶带着个小丫头在后厨忙转。阿幺已烧得了洗浴热汤,汤中幽幽地散着草香。“这洗浴汤水中加了什么?”风灵脱着衣袍问道。

    “佛奴与我说,从前在余杭家中,每常阿郎与大郎他们押货归来,若在外头沾了血腥,七夫人必定以干艾叶煮汤,教他们洗濯,祛污秽褪血气。我私想着……”阿幺絮絮地说着,转脸的瞬间突然住了口,呆呆地瞧着风灵。

    风灵衣物已除,但见白净的身子上遍布了淤伤,紫的、红的、黄的、青的,斑斑驳驳,格外醒目。风灵见她这神情,知她必少不了一番啰唣,忙忙地跨进浴桶内,将身子沉入水中。“愣着作甚,一头一脸的尘土,还不快来替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娘……”阿幺捂着口,带着哭腔一步步移至木桶边,拿起布帛不替风灵擦洗,却先自抹了把眼泪,“你这是何苦,好好的身子,折腾得没一处好皮肉,莫说夫人知晓了心疼,便是我们这些常常服侍在身边的,也不忍见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几处淤青,破皮都不曾有,哪就那么严重了。”风灵满不在乎地夺过她手里的布帛,自擦洗了起来。

    阿幺的眼泪联珠似地滴落入浴汤中,瓮着鼻子道:“不必瞒我,我都听说了,大娘以身作诱,引出了阿史那贺鲁,又脱身不得,自坠了土崖,菩萨护佑,总算性命无虞。前几日,我光顾着庆幸谢佛,今日见着这光景,方知道,纵然是保得了性命,也是遭了大罪的。”

    她伏在浴桶边,泣得有些接不上气儿,话语乱了次序,“延都尉再好,也不是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家能配的,大娘原不是死心眼儿的,如何就在延都尉这儿认了死理儿。他究竟是何方神圣,值得大娘如此待他……算了罢,咱们寻个门当户对的大商户,作一门亲,从此就安安生生地过。”

    “你如今怎也犯起了糊涂,这事与延都尉无关。咱们就此罢手,贺鲁肯罢手么?躲让得了么?除非我自此不再行商,回余杭去侍奉爷娘,末了随意配个太平乡绅。只我这一生便就此了了,不能同心坎上存着的那人一处,不能自在行走,人虽有口气儿,却等同入土。”风灵出神地拨着水,缓缓地道,仿佛并不在同阿幺说。

    “罢了罢了,说了你也未必能明了。”风灵耸耸肩,顺手撩拨了一把水在阿幺脸上,“大娘我四肢齐整地回来了,你不说些喜庆话,倒哭得悲悲戚戚的,晦气。赶紧替我洗尘,莫再落眼泪了。”

    阿幺不敢再泣,用力吸了吸鼻子,取过帛帕,小心地绕开那些淤伤,替她擦洗。

    “快予我说说,这些日子里都有些什么事?”风灵恐她再伤怀,忙着岔开她的思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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