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-《太平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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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断断续续的,云冲波讲了好一会,中间还有几次要停下来苦苦思索,但到最后,他终于还是完整说清了自己的思路,那一瞬,他真是长长的出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…很好,真是很精彩。”

    沉思一时,九天终于开口,并立刻就让云冲波放下了心。

    “不死者的猜测全中…属下必须说,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。”

    (呃…)

    似乎在称赞,却怎么听都更象是轻视,云冲波实在郁闷的很,却又听九天道:“至于不死者没有想清楚的那些事情,以及我们在这地方的全部谋划…现在,也可以告诉不死者了…”

    夕阳西落,越来越沦入黑暗的掌中,虽然外面还看的清楚,房间里却已必得点上灯了。

    达勉仓嘉没有点灯。

    没有呆在自己的静室里,他所在的房间很大,且有着开阔的视野,采光很好,明亮一如室外。

    向前看出去,便是转法大海,再过去,是巍峨的五峰神山,上面,不空仍在继续他的仪式。

    山下,以及湖的周围,黑压压一片,人头攒动,虽然,他们根本也看不清楚山上在发生些什么。

    尽是密宗信徒,怀着惧怕及感动,他们聚集在此,为不空祈福,向佛祖祷告,看着这,达勉仓嘉实在不能不为之动容,尽管,他身后的人似乎还有别的想法。

    “很好,嘿…这空气中就尽是对佛祖的虔诚和祈望…我几乎可以把它们抓下来。”

    是在赞美没错,但那口气却很奇怪,听着,达勉仓嘉微微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上人您的意思…?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

    摇摇手,法照淡淡道:“我什么意思也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斯时斯景,真真堪称佛门盛事,而看到这样子的忠诚与信仰,更让我想起一些我们佛门中代代相传的低语…”

    “据说…只要身在雪域,法王…便是不败的存在,对么?”

    面白如纸,达勉仓嘉并没有任何表情,看着他,法照动了动嘴角,轻轻的点着头。

    “曲细岗珠…他的确很不简单。”

    皱着眉,达勉仓嘉慢慢站起。

    “您…对他仍有怀疑?”

    声音低沉,眼光却很专注,与他对上,法照竟微微一颤,自失一笑,道:“唔,不能说是…但,我却总有一些不好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“一些,可以让我想起一些旧事,一些很久以前旧事的感觉…”

    似乎突然下了决心,他深深呼吸几口,语气也骤然变得坚决。

    “那感觉很不好…而为了除掉这感觉,我更愿意去做一些或许‘不对’的事情…”

    “那‘条件’,你便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了,只要你一句话!我便会出手,将这仪式结束,将法王之位还你…如何?!!”

   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诱惑,达勉仓嘉的脸色,变得更加苍白,沉默一时,他方低声道:“不…好意心领。”

    “我欠曲细岗珠他的,已经太多了…而且,二十年来,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…”

    “如果,上师他们早一些告诉我的话…我,我根本就不会容忍事情这样的发生…”

    热振寺。

    气氛…非常不好。

    木木的张着嘴,云冲波实在是被刚刚听到的事情震憾了。

    “已经…谋划了这么久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声音平静而毫无波动,九天告诉云冲波,雪域之事,成谋于十余年前,玉清开始南下开拓基业的时候,因为偶然中听到的一些流言,使他产生兴趣,并认真的加以探究。那时候,云冲波、萧闻霜或者九天,还都只是蹒跚学步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而最后,真人他就挖到了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东西…认真的加以培养,他终于可以在现在,在这里,将这十余年的果实收割。”

    声音中带出了微微的激动,九天更再一次的向云冲波请示,请他尽快离开。

    “目前,已不止一家势力感觉这里有问题了,南部刘家的盟友,甚至是儒门,似乎都有出现的迹象,而那个法照,他也可疑的很。”

    除此以外,九天更收到消息,指大将军王麾下“影子杀手”中的重要干部前段时间也有在青州出现的记录,依时间来算,如果目标是雪域的话,已足够进入。

    “不死者您是我太平一道的希望所系…如有闪失,九天万死难偿,所以,请您尽快离开吧。”

    紧紧的咬着嘴唇,云冲波想了好一会,才道:“九天…咱们太平道到底希望这里变成怎样,到底希望从这儿得到些什么,你能不能告诉我呢?”

    吉沃街头,一脸不高兴的花胜荣正和杨继之在晃荡。

    “真是的,臭小娘皮…竟敢这样打人,现在的女人啊,真是越来越不知道三从四德了!”

    与他相反,杨继之却高兴的很,据他自己说,这两天没有云冲波的干扰,他的收获实在不少。

    “喂喂,不要独吞啊,至少三七开,不然我告诉我侄子,你照样全都要吐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一脸不屑,杨继之道:“你侄子…说不定早和那女人跑路咧,老花,我看我们也找机会跑路吧,这个鬼地方,实在气氛是越来越不对了。昨天要不是我跑得快,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呢。”

    干笑几声,花胜荣表示说,这就是因为干小偷的业务面太窄。

    “只要走风,就只会逃跑…那象我们千门的,还可以凭着一张嘴扭转乾坤…”

    大为不服,杨继之似乎想要辩驳几句,却突然住了口,很紧张的看向侧面。

    “唔…你怎么啦?难道被我说的没有话…呃,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…这个,我想,老花,应该就是你‘凭着一张嘴扭转乾坤’的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从另外一个巷口出来的人,都很年轻,神色间本就颇显着愤怒,一看见两人,更是立刻站住。

    “夏,夏人!”

    口气中似乎没什么好感,之后,他们更散成半圆形,恶狠狠的逼过来。

    “昨天他们就是这样,见夏人就要打,我怎么说都没用,只好逃跑,老花你嘴厉害,来试试…老花?!”

    一回头,杨继之方惊觉花胜荣不知何时已逃出了几十步远,见他发现,才站住脚,讪讪的笑着,并挥挥手。

    “你…你不是说你们千门还可以凭一张嘴的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是啊,我不是凭着一张嘴让你在后面帮我挡人了吗?”

    “…混蛋,我戳死你!”

    还是热振寺,太阳已落到很低了。

    已安静了很久,自九天说完以来,云冲波就一直静静站着,出着神,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虽然一直请他尽快离开,但此时,九天却安静下来,并不开口,只是默默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如果这样的话…”

    终于开口,云冲波的声音很慢很慢,更有着艰涩,似乎,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纠缠不下。

    “九天…对不起,这样子做法,我不能认同。”

    一愕,九天道:“不死者您不认同,那也没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大势已成,日后,九天愿领责罚,现下,还是请您尽快离开。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

    摇着头,云冲波的眼神非常复杂。

    “日后…就没有意义了,而什么责罚…我又凭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…我的意思是说,我不赞成,所以,我要阻止,我…我要现在赶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,还来得及。”

    瞳孔收缩如线,九天缓声道:“不死者…您是认真的?”

    云冲波抿抿嘴,点头道:“对。”一边早怔住了那白虎,看看九天,又看看云冲波,显是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“但不死者,您这样没有任何意义…那个人,也许只有玉清真人才能胜他,就连我和贪狼,我们也做不到…您只会白白死掉,什么也改变不了。”

    神色很坚定,云冲波道:“但…我想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,这里面,关系到很多人命,很多很多的人命…”

    眼神渐转凛然,九天退后半步,沉声道:“不死者,请不要逼迫属下。”

    “请不要逼着我,亲《《》》…”

    咧咧嘴,苦笑了一下,云冲波也退后半步,道:“九天…我知道我不是聪明人,但下了决心的事情,我就会坚持。”

    “而且,既然,你也说那个人比你更强…那,我想,只要把你打败,我也应该就有机会去试一试吧?”

    看着九天,白虎的神色明显已有些慌乱,局面演变至此,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。

    起初也有短时的波动,但几乎是立刻,九天已又恢复成如刀锋一样的冰冷和坚硬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属下暂时告退。”

    走开,并很快回来,身上已披挂盔甲,重新成为“战神查勉肖嘎”的样子,唯一的区别,是九天右手中的兵器不再是抛索模样,而成为了一只短柄拂尘样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白虎,你也去换上战衣。”

    战粟了一下,但立刻就被九天的眼神制服,白虎躬身,退后…但那动作却明显的慢过九天刚才。

    扬起右手,九天淡淡道:“这是‘雷公鞭’,可以汲引雷电之力的法宝…这本是神世遗宝,是真人以出土的残片重新锻制而成,威力绝不会小过御天神兵,对它,相信不死者该已有所了解。”

    说话同时,九天的左臂上也泛起淡淡金光,渐渐凝聚成形,乃是一双蛟龙,缠绕臂上。

    “除此以外,属下的左臂中更伏有‘金蛟剪’,它并非遗宝,而是属下在真人的指点下自行炼制而成,因为炼制时是以血为媒,所以属下能以心念役之,更能收藏属下体内。它是能够自动反应的法宝,无需再输法力催动,敌人威胁越强,它发动的便越快,有时候…连我自己也没法叫停。”

    这样说的时候,九天更紧紧盯着云冲波的双眼,但看到云冲波没有任何反应,她却又似乎有些高兴。

    “白虎所用的刀,也是他自己炼制而成,为名‘流焰’…因为一样有以血为媒,所以在使用时可能没法把威力完全发挥,但,既然不死者您未习法术,也就没什么要紧。”

    向刚刚走回来的白虎做个手势,示意他将流焰交给云冲波。

    “身为太平弟子,与不死者顶撞已是大罪,更遑论刀剑相向,所以今天白虎就没必要动手…此罪,九天一人当之。”

    看着犹犹豫豫走向自己的白虎,云冲波苦笑一下,没有接刀。

    “不…不用你的刀,谢谢。”

    看着九天,云冲波的神色很坚定。

    “我其实只会两套刀法,之所以一直用刀,是因为其它兵器我用的更差。”

    “一套是那天让你很生气的…不过,那是我叔叔教的,不是什么帝姓的武功。用那套刀法,我肯定打不过你。”

    “另一套…我自己并没有真正掌握,但如果万一用出来,也许,会伤到你。”

    目光闪动,似有怒意,但开口时,九天的声音却仍然冰冷而坚定。

    “看起来…不死者您刚才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,而且…那一次之后,您也针对属下思考了必胜的战法?”

    “…那么,九天恭领不死者的拳法。”

    低低的弯着腰,九天的姿势的确相当恭谨,而对面,云冲波的表情则是相当尴尬,至于站在旁边的白虎,更是不比他好到那里去。

    (其实,最辛苦是你也说不定啊,跟着这样的头儿…)

    苦笑着,不觉看向白虎,一时间,云冲波对他竟然大起同情之心,却见他脸色骤然大显惊慌,更觉风声疾动…不用想,也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你,你竟然偷袭啊?!”

    自修习弟子规有所小成后,云冲波反应之快已非寻常高手可比,更觉得九天的“原则”绝对“大异常人”,云冲波根本也未有放松警惕。几乎在九天扑近同时,他已向后疾退,将九天的重脚让过。

    “战场之上,任何事都会发生,这样也意外的话,不死者…您的器量仍需磨练呢。”

    口气仍是如同教训,但横竖云冲波经已麻木,倒也不觉特别刺耳。看着被一脚踏碎的石铺地面,他倒抽一口冷气,心道:“这一脚要是踢中要害…奶奶的,她一点都不怕我受伤么?”

    却也没什么喘息的机会,九天一句话没有说完已再扑上,她适才再三强调自己两件法宝的威力,孰知动起手来,拳脚功夫竟也是顶尖的,更兼狠辣非常,摘桃夺珠,竟是全无顾忌,云冲波习自云东宪等人那几路拳法根本无从抵挡,全仗着一套弟子规苦苦支持,所幸他反应之快确在九天之上,功力上更绝不吃亏,一时间虽然下风,倒也无碍。

    (这个这个,她竟然没用雷,这倒麻烦了,事先想好的战术没法用了…)

    前次目睹九天神鬼莫测的雷术,云冲波大受震撼,却也大受启发,之后因被九天轻视,更甚受刺激,暗暗有所琢磨,只他却也知道九天与萧闻霜一样同为太平道重将,实在也不觉得真会有机会和她交手,如何验证这个想法,倒也有点头痛…而这机会来得如此之快,则更是令人唯有苦笑。

    自觉一时仍可支持,却担忧九天利用这大占上风的机会收手罢战,若这样,云冲波倒实在不知自己能否再厚颜纠缠下去,因此,虽然一切都和原来的计划不同,云冲波也只有发动,咬紧牙关,停下掉退避的脚步,以右手硬接九天一脚,虽然痛入骨髓,却已做好准备。

    “你…你小心了!”

    犹豫再三,云冲波终于还是在出手之前提醒,虽然九天一直对他很是不敬,但,云冲波始终还是不觉得这种不敬值得让自己把其伤害。

    左拳上青光浮动,恍若龙形,更隐隐带出风雷之声,刚一出手,旁边的白虎已惊到张口结舌,而这一招的名字,更被九天叫出。

    “…青色咆哮,龙啸九天?!”

    声音尖锐,极显惊愕,更透着一些让云冲波大感压抑、一时竟不能呼吸的东西…愤怒,以及仇恨!

    “九天!”

    一时心神被慑,直到身前呛然巨响、火花四溅时,云冲波才回过神来,发现到白虎已抢至自己身前,双手横持流焰,身子还在微微颤抖,神色极为紧张,脸上更有一道血痕。

    “你…”

    伸出手,却发现碎布片片飞舞,仔细看时,小臂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刀痕,深透重衣,已在皮肤上伤出浅浅红记。

    (这…金蛟剪?!)

    “九天,他是不死者啊!”

    出手伤人,九天却似是最为愤怒的一个,双手犹在微微颤抖,尽管藏在面具之后,但那如在喷火的双眼,却足以让人想象她此刻的情绪。

    “不死者…使用帝姓的刀法,以及龙拳的不死者么?”

    每一字都似含着刻骨的仇恨,一时间,竟令云冲波有些毛骨悚然,而虽然制止着九天,但白虎在看向他时也一样是皱着眉头,很不友好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不死者,九天的失仪请您原谅…我们,还是尽快离开吧。”

    按说,这已是最好的下台阶,特别是刚刚亲身感受到“金蛟剪”的威力之后,云冲波更明白了九天之前的形容决非恫吓。

    (的确很可怕,而且之前连一点预兆都没有,怪不得,她能前后杀掉那么多好手…)

    在白虎的介入之下,九天似终于平静下来,虽然没有开口,但缓缓退后,身上的杀气,已开始明显淡去。

    “不死者,请…”

    直到九天退至三步以后,白虎才放松下来--却仍不敢将流焰收起--半转过身,再次请云冲波离开,但还没有说完就被云冲波打断。

    神色很僵硬,非常的不自然,眼神却非常坚定,云冲波慢慢躬身道:“对…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,今天,我的决心不会变…要让我这样走,九天、还有白虎…你们必须打败我。”

    一句说话,令白虎瞬间僵硬,却令九天骤然燃烧起来,抢在白虎还想开口阻止之前,她已很快的将之推开。

    “不死者…请您想清楚,今次,即使您仍然空手,我也会运用我的两件法宝。”

    紧紧的咬着嘴唇,云冲波慢慢的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知…”

    “道”字未及说出,蓝光自雷公鞭上涌现,结若雷拳,重重轰落,云冲波抽身虽快,却也不能尽卸其威,右臂衣裳立时熊熊燃烧起来。

    吉沃。

    所谓“疾风知劲草,板荡识忠臣。”大难当头时,终显出花胜荣腿力过人,非同寻常。

    每跑一条街,便能将杨继之丢远几步,当这差异被慢慢累积增大时,更使身后的追赶者开始把主要注意力集中到了杨继之的身上,而这,也使杨继之终于认清现实,哀嚎着,不再试图超过花胜荣,选择了另外一条自己较熟悉些的道路。

    “唔,放心去吧,老杨!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,你的东西,我一定会记得全部带走的!”

    用最后一声大喊为杨继之“鼓劲”之后,花胜荣仍然未敢放松,直到能够看见法宫那雄伟大门时,他才开始有一点安心。

    “呼,这些家伙…他们总不敢在法宫前闹事吧。”

    当通过宫门时,花胜荣甚至还哼起了小曲,但,很快,眼前一黑,他软软倒地,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“有趣的家伙啊…”

    轻喟着,来人将花胜荣拎起,施施然去了。

    仍然是吉沃。

    被追了十几条街仍不能甩脱追兵,杨继之慌乱之下,更被迫入死巷。

    若说起来,他所展现的“职业素质”也已殊不简单,尽管一直也被穷追不舍,他却总能把握每个机会做出反击,虽然那只是简单到踢倒几根扁担或是碰翻一个摊子类的小动作,却也总是有人会大声怒骂着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可惜…现在,将他堵进巷子里面的,仍然有九人之多。

    “你…你们,为什么非要打我,我又不认识你们的?!”

    用很不甘心的语气大声抗议着,却只能换来放肆的嘲笑,视杨继之如掌中玩物,他们根本就不觉得有认真对待的必要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打你…你没必要知道,唔,如果不老实把钱拿出来的话,我们就不光‘打’,还可能会‘打死’你咧!”

    “哦…那就很好,我总算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的确,所有眼神中带有‘仇恨’的都已被阻止,现在几位的眼中,我都只看到了‘贪婪’…这很好。”

    语气出现变化,一些相当微妙的变化,惊惶的神色渐渐消失,杨继之站直了身子,更出现了奇怪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你?你什么意思?!”

    “唔,也没什么,只是还想再问一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将手负到身后,杨继之的笑容已开始变得“残酷”。

    “谁指使…不,你们这种喽?是没资格知道的…那就告诉我,你们一共收了多少钱,好不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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